泛亞洲主義脈絡裏的《劉三姐》

在本期「八分」裏我誤將一九六〇年的電影《劉三姐》說成文革樣板戲,有賴諸聽衆賢達指正,特此致謝。事後查漏,方知片中劉三姐的飾演者黃婉秋女士亦已於今年三月去世。道長的八分以「知識只求八分飽」的謙詞爲宗旨,我在此斗膽多添一分。

節目中提到的坂本龍一 1987 年專輯《Neo Geo》中的「Free Trading」,實乃對「おしゃれテレビ」(洒落電視機)樂隊 1986 年的同名專輯裏的一曲「アジアの恋」(亞洲之戀)的翻奏。坂本除重新做了編曲,還在曲中採樣了《劉三姐》的兩段對白,第一段在影片 1:28:42 處莫懷仁丫鬟與劉三姐的對話,另一段則是 1:15:20 處的一句。

丫鬟與劉三姐的對白如下:

丫鬟:我家老爺吩咐,請你梳頭換衣。

劉三姐:你家老爺是誰?

丫鬟:就是莫懷仁那個老狗!

劉:你們是……?

丫鬟:我們是莫懷仁家的丫環,也是愛聽姐姐妳唱歌兒的,莫懷仁不讓我們跟你講話,我們偏要講。

劉:好妹妹,你們告訴我,莫懷仁把我抓來,他到底想幹什麼?

丫鬟:不知道。

劉:妹妹,你把東西給他拿回去,就說我不要。

丫鬟:好,我們這就去。

1:15:20 處是另一無關場景,對白只有一句:

其她女角:姐姐,妳看這條魚真大!

坂本在曲中將這段採樣鋪成了「亞洲之戀」主題旋律的背景,第一次中斷於劉三姐對丫鬟說的「好妹妹」。一段 funky 高潮過後,主題再度出現。這回坂本完整呈現了丫鬟與劉三姐的對話,但在「我們這就去」之後,剪入了毫不相干的「姐姐,妳看這條魚真大!」,隨後又再次接上了「好妹妹」:

丫鬟:我家老爺吩咐,請你梳頭換衣。

劉三姐:你家老爺是誰?

丫鬟:就是莫懷仁那個老狗!

劉:你們是……?

丫鬟:我們是莫懷仁家的丫環,也是愛聽姐姐妳唱歌兒的,莫懷仁不讓我們跟你講話,我們偏要講。

劉:好妹妹,你們告訴我,莫懷仁把我抓來,他到底想幹什麼?

丫鬟:不知道。

劉:妹妹,你把東西給他拿回去,就說我不要。

丫鬟:好,我們這就去。

其她女角:姐姐,妳看這條魚真大!

劉:好妹妹。

顯然,給劉三姐看大魚的「妹妹」並不是兩位好妹妹丫鬟。斯人已故,具體構思無從查考。但從兩段採樣處於電影不同位置來看,可以推斷當年有通中文者幫助坂本理解語義,選擇對白。不過,劉三姐一聲「好妹妹」的那種懇切感,應該是在和語義無關的音聲韻律上給坂本留下了深刻印象,才會讓它反覆出現,並成爲全曲的終結。

這是如假包換的東方主義凝視與活用(appropriation)。一九六〇年代處在共產中國治下但尚未被徹底污染的國語,被坂本在歷史被認爲即將終結的年代植入了《Neo Geo》的亞洲主義想像脈絡。快了。紅龍和他的向日葵姐妹彼時已在日本的地下音樂場所蠢蠢欲動,三年後就要藉着世界音樂的颱風祭出她們的泛亞洲音樂宣言,並被日本航空公司選爲沖繩代言人。世紀末想像結束後,所有文化都要被用它自己的方式去尊重,美豔不可方物的白崎映美歌唱的也不再是泛亞洲,而是她的故鄉山形縣酒田市與日本東北地區,上述《劉三姐》的劇情竟然有了某種預示性。

A dissertation is waiting to be written about Pan-Asianism in Japanese music...